已經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後第一次看這部片了,只記得當時除了從此成為布萊德彼特的愚粉之外,同時也覺得內心被撼動了什麼。隨著年紀增長,隨著角色轉變,隨著獨自進入就業市場給人秤斤論兩,每再看一次這部電影都會有更多更深沉的感觸。

 

由於這部電影對我而言,實在是無從挑剔的神作,而我也太愛它的每分每秒、每個場景、每片影格,所以直到前一兩年我才真的讀完它的原著小說。小說的概念確實傑出與充滿諷刺,但電影的改編則更為洗鍊、精準,而我也更喜歡電影版的結局。

小說中最後,大破壞計畫嘎然而止,主角也住進了精神病院,每個成員都還在等待著泰勒德頓再次帶領他們改變世界。但電影則是徹底放手一搏。然而這貫穿整個故事的鬥陣俱樂部與大破壞計畫,在最後的畫面中化成無關緊要的背景,不論哪個男人是旁白者、是傑克還是泰勒,他終於找到維繫他生活不再枯槁的那個要素。在這一點,電影與小說倒是一致的。



也難怪,這最後一段永遠是我心中最浪漫電影片段的第一名。無須激情沒有矯情,縱使文明毀滅,或是不毀滅隨便啦,我也仍牽著你的手。

 

 

《沒有名字的人》

 

「If you wake up at a different time in a different place, could you wake up as a different person?」
「如果你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醒來,你會變成不同的人嗎?」

雖然電影的劇本裡寫明了,艾德華諾頓飾演的腳色真名叫做傑克,但電影中則從未提及。而在紙街破屋中堆積成山的筆記本裡記下的故事,除了傑克的脊椎之外,還有吉兒的奶頭,讓我傾向IMDB的分類,他是個旁白者。而不管是傑克、吉兒還是泰勒,都是他分裂出來的人格之一,只是傑克或是吉兒沒能成功帶著他走出心靈上的困境而死去了。我始終覺得這段很有意思,某個人的各個器官發出他們的獨白,器官們是人的一部分,人沒有他們無法存活,器官沒有人也同樣毫無用處。可是這些器官卻開始一一地為自己發聲,是器官進化了?還是人分崩離析了?這些筆記除了暗示了主角的情況之外,器官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誰,可是人真的知道自己是誰嗎?帶領觀眾、貫穿整部電影的旁白者是誰?他說的是別人的故事,還是自己的故事?

另一段我很喜歡的橋段則是IKEA型錄與公寓布置的重疊,旁白說道:「我思考著哪種餐具才能代表我這個人。」


有時候我很喜歡看一些關於新居布置的文章。希臘風、工業風、鄉村風等等,試圖在屋子裡添加「這就是我」的氣息。而服飾時尚更是不缺分門別類,專業人士風、運動風、雅痞風、甜蜜系、森林系....。這一切是否都代表了,我們太過平庸,所以我只能透過外在的派頭來告訴大家我是誰?又或者,來提醒自己我是誰。

媒體廣告都不斷地告訴我們,什麼餐廳、跑車或是手機最頂級,什麼腳色又應該是什麼樣子,每個腳色都有一套範本,長輩、路人、政府都希望你可以照著劇本走,只差沒有賣你99萬9千9的懶人包,跟你說買了讓你第一次當XX就上手。【海上鋼琴師】中有一段話:「無窮的琴鍵彈奏不出音樂。」擁有得越多是否越富足?又或者,這也無關物質,我真的認識自己嗎?我有辦法像評比手機優劣那樣,用文字與話語敘述我這個人嗎?

我是為了自己在過生活,還是為了家人、工作?我在我的人生中的腳色,是泰勒?還是旁白?

我不是美麗獨特的雪花,但我就是腐爛的臭蛆嗎?
 

 

《你擁有的東西最終都將擁有你》

 

「Advertising has us chasing cars and clothes, working jobs we hate so we can buy shit we don't need.」
「廣告讓我們追求華服名車,所以我們做著自己痛恨的工作,好去買那些我們根本不需要的東西。」

 

近幾年吹起的極簡生活,便是頗類似的概念。因為這幾乎是每個人的經驗,你會穿的衣服就是那幾件,你每天會使用的物品也就是那幾樣,那麼為什麼我的衣櫃與房間仍舊堆滿了,你還記得你買那些東西的目的嗎?既然現實中這些東西就是用不到,你為什麼沒有轉賣或是轉送也好呢?那麼在下一次購物前,你確定你會再多想想必要性嗎?

我們購物,除了用來呈現自己的性格之外,是否也因為我們從來就活得不踏實,只能透過擁有實在的物品填充心底的空洞?如同旁白者的失眠症,分不清自己是清醒還是睡著了,非得要靠著陌生人,不管是乾扁、結實還是鬆軟的胸口,沒來由地痛哭一場,才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而不是像落入大海的水滴,消失於無形。


旁白的心靈慰藉從絕症互助會,到鬥陣俱樂部,有別於外面的世界,教你加入面貌模糊的那些人。而是在這些地方,你覺得你可以成為關注的中心、成為主角,然後抓到部分的自己。這些地方曾經是旁白的救贖,直到泰勒,曾經教你「展現自己」的那個人,如今則又把你捏成黑衣黑褲的無毛太空猴。而你竟也甘之如飴,若是說你在外面信奉的是消費市場,在這裡你則是In Tyler We Trust。在外面,你是徒有虛名的空殼,在這裡你則是自以為法喜充滿的跟隨者,你連名字也沒了。這就像個呈現社會縮影的實驗,因為你從來就是芸芸眾生中毫不起眼的一員,在外面是,在這裡也自然也是。

福至心靈的救贖不曾存在。沒有吃什麼,或是做三分鐘體操就能瘦的事情;但也沒有必須集滿上大學、結婚生子、買車買房等人生點數,才算有成就這種事;我或許不是獨特的雪花,但也不是腐臭的蛆蟲,我的日子要好要壞只能由我來決定。



《在最奇怪的時候相遇了》

 

「When people think you're dying, they really, really listen to you, instead of just...」
「instead of just waiting for their turn to speak?」
「當人們以為你快死了,他們就會真的認真聽你說話,而不是...」
「而不是等著輪到他們發言?」

 

旁白與瑪拉的相遇始於兩人如出一轍的虛假,卻意外交流了最真誠的彼此。所以不管瑪拉知不知道泰勒的真相,或許她都必須被除掉。因為她是旁白對真實世界的聯繫,而她也同樣是擋在旁白與泰勒之間的阻礙。泰勒的形象一直都是閃現的片段,直到旁白認識了瑪拉,才迫使泰勒正式現身。

就像泰勒所說,是你創造了我來幫你,我可沒有創造出你這種廢咖。或許我們都帶點分裂。一面的我們覺得管他去死,去你媽的通通毀滅吧!另一面的我們則又會覺得,算了,再撐一下、再試試看吧。旁白的公寓被炸毀後,面臨他要選擇泰勒還是瑪拉的十字路口。他選擇與泰勒一起,縱使這是個幻覺,也是刺激有趣亮麗的幻覺;瑪拉縱使真實,卻是十分的悽慘與不堪。

平常的日子就是在公司聽主管講屁話,照著公司的指示昧著良心不回收瑕疵車輛,回到獨居的家,也沒人可以說話。與泰勒的初次相見雖然氣氛融洽,卻也可以發現始終都是泰勒在主導一切,旁白總是言聽計從。直到泰勒一行人威脅了那位官員之後,泰勒親暱地搓揉天使臉的金髮,而這個計畫旁白也顯然都不知情。他的地位不再,他連在鬥陣俱樂部都被邊緣化了。痛毆、毀容了天使臉,旁白壞了鬥陣俱樂部的規矩,反抗了泰勒的制度,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泰勒突然離去,留下了他的偉業,或許是認為整個組織已經自動化到不需要領袖,或是他覺得可以把主導權還給了旁白,他帶領旁白衝破桎梏的任務已經達成。然而,當旁白驚覺泰勒從來不存在時,他又回頭與瑪拉有了連結。泰勒的主張是摧毀文明與商業等一切體制,回到最原始,憑著本能生存的狀態,可是旁白卻寧願抓著瑪拉象徵的惡臭橫流的世界,讓泰勒怒不可遏。

然而,泰勒不懂的是,旁白要的不是這個世界,而是瑪拉而已。泰勒帥氣、強壯、生氣勃勃、氣魄逼人,一度讓旁白忘記泰勒其實只存在在他腦中。什麼炸大樓的都讓他沒有那麼危及,直到看見瑪拉又被抓回來,才讓旁白試著冷靜下來分辨,到底是他自己還是泰勒是一場夢。


「I want you to listen to me very carefully, Tyler. My eyes are open.」
「我要你仔細聽我說,泰勒。我的眼睛是睜開的。」

 

我看見一切,也體驗了一切,別再告訴我應該怎麼做,我可以自己決定。若是手淫是自我成長,那麼或許就是愛能讓人自我毀滅了吧。(x)



《一時之選的演員陣容》

 

「We're the middle children of history, man. No purpose or place. We have no Great War. No Great Depression. Our Great War's a spiritual war... our Great Depression is our lives.」
「我們卡在歷史的中間。沒有目標、沒有歸屬。我們沒有世界大戰,沒有經濟大蕭條。我們的大戰是心靈戰爭,我們的大蕭條,是我們的人生。」

 

布萊德彼特就不用多說了,當他的愚粉這麼多年,沒有一個腳色像泰勒這樣,可以融合他本身的氣質,將整個人的氣場與張力發揮到極限。我最愛的一段演出就是老盧酒吧的老闆來到地下室趕人,泰勒故意討打被揍得滿臉血,最後則撲倒在老盧身上,將臉上的混雜著口水的血,又灑又噴得老盧一臉驚恐。隨即一旁的保鑣試圖將泰勒拉走,而泰勒的手又抓在老盧的衣服上,泰勒被拉扯到整個人騰空,卻依舊直挺挺地「拜託」老盧讓他們留下來。這段簡直是布萊德彼特從影以來最佳演出,沒有因為這段給他一個演技獎真是太可惜了。

 

 

 

「I wanted to open the dump valves on oil tankers and smother all the French beaches I'd never see. I wanted to breathe smoke.
I felt like destroying something beautiful.」
「我想打開油箱的油閥,把它灑滿法國的海灘。反正我也沒去過。我想呼吸汙濁的廢氣。我想摧毀美麗的東西。」

 

愛德華諾頓也一樣不用多說(欸),本來就是演技派的他,為了營造出體型差異,還刻意減重。整個人穿上襯衫西裝褲鬆垮垮的樣子,倒在沙發上盯著電視似睡非睡,再搭配那個「透露著絕望的笑聲」,簡直就是每一個上班族的投影。經典橋段自然是主管辦公室自扁了,真是值得效法的方式(喂)。另外一段則是,當主管拿著鬥陣俱樂部規則紙張來質問他時,本來坐在辦公桌後發呆流口水,突然回神。一開始還不是很想搭理,但是見到主管不肯罷休,他往後一靠,態度驟變,變得充滿自信又略帶侵略感,然後清脆的「啪」一聲把紙抽走,然後再轉為和善地接起電話,一氣呵成,教人豈能不佩服。


 

「Condom is the glass slipper of our generation. You slip one on when you meet a stranger. You dance all night... then you throw
it away. The condom, I mean, not the stranger.」

「保險套是我們這代人的玻璃鞋。遇見陌生人就套上一個。熱舞一整夜之後,就把它丟掉。我是說保險套,不是陌生人」


海倫娜波漢卡特則是怪女人專門戶。雖然故事對於瑪拉的背景描述不多,但比起泰勒,這女人的處世哲學同樣不遑多讓。把絕症自助會當電影,去喝免費咖啡,偷死掉老人的餐點,因為「他們都死了,我還活著卻很窮。」簡直是厭世女王。最喜歡的一段演出則是,旁白拉著她進餐館想要解釋,此時瑪拉說了好幾次閉嘴,最後再大吼一聲Shup up時,整個餐館的人都回頭,此時的瑪拉略顯尷尬的重新擺弄了手中的墨鏡,然後壓低聲量回應旁白。與最初登場的瑪拉相比,從本來目空一切,老娘就是放棄人生的模樣,到最後變得有點朝氣,甚至羞澀的模樣,都精準呈現了瑪拉性格與心境上的變化。

 

《感恩導演,讚嘆編劇》

我愛這部片。相隔將近20年後,我竟然可以在大螢幕上看到氣勢萬鈞的開場,以及磅礡但又溫暖的結尾,我真是在心底哭了好幾次。

芬奇的構圖、運鏡或是色調都是完美。劇中使用的特寫鏡頭也都十分精巧呼應當下的劇情,甚至還可以延續劇本沒說的部份。不管是開場的細胞慢慢往外放大到塞著槍的嘴,旁白自毆後,鏡頭帶到主管的名片與整潔的辦公室擺設,都意味著接下來這個主管要被開除或是降級,準備跟頭銜與漂亮桌椅說再見吧。或是那堆辦公室垃圾,我們的生活被這些消耗品包圍了。上個月曾在洛杉磯的漢默美術館,看了一個【水淹漫當勞】的藝術創作短片,在這個模擬真實麥當勞而搭建的場景中,廁所的水管開始漏水,清澈的水逐漸蔓延到店內,最後整間當勞都泡在漂浮著漢堡薯條、混著果汁咖啡、桌椅雕像載浮載沉的汙濁廢水裡。只要丟入垃圾桶後,也就不曾在意我們的消費習慣製造了多少垃圾。

而編劇Tim Uhls在最後一幕剪入大屌的設計,更是讓人五體投地。雖然劇中的泰勒死了、消失了,但是我們生活中的泰勒呢?1999年的戲院仍是播放膠捲的年代,這神來一屌的設計,是否會讓現場的觀眾想要去播映室一探究竟?

最後的結局如此浪漫、美好,就好像那些普遍級的迪士尼電影一樣,所以一定要插入一張大屌圖,好告訴你,你他媽醒醒吧!你的人生才不像電影演的那樣真善美,你他媽每天的生活都跟有人逼你吸一根大老二一樣,逆來順受,娛人自愚。


Kurt Cobain曾說:

 

「Nobody dies a virgin, life fucks us all.」
「沒人是以處子之身死去,生活早就操翻我們了。」


如果有什麼值得把握的,就奮力抓住吧,要不然你還能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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