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adoxical paradox

【殭屍】不僅是一部緬懷20年前香港電影的榮景，更紀念30年前
殭屍片與鬼片的風華，我不確定是否能用致敬來形容它，畢竟致
敬還表示現在與未來有創新的空間，但傳統殭屍片確實已經隨著
時代以及經典演員的凋零而逝去。

在台灣與香港拍電影都有祭拜天地鬼神以求拍片順利的習慣，對
於需要在劇中飾演死人或是被殺害的演員，則更需要給予一個紅
包去去穢氣。【殭屍】的故事令人回味的不僅是它的幻想與現實
的結合，還有它很大膽地讓錢小豪飾演本人，讓他訴說「自己的
故事」。


說到港片，或許多數人無法精確說出港片的風格是什麼，但絕對
會告訴你幾種經典的類型：賭博系列、星爺電影、鬼片、武打／
武俠或是殭屍片。港味港片隨著97回歸後亦越來越式微，許多當
年靠著特定類型電影維生的特技演員、武術指導或是電影明星也
逐漸沒落，錢小豪在劇中飾演的正是這樣的自己。畢竟錢小豪已
經與「秋生」這個名字畫上等號，就像許冠英之於文才，林正英
之於道士。因此故事就在錢小豪孑然一身來到一處破敗公舍，選
擇上吊自殺結束自己的人生開始。


劇中出現太多過去經典港片的要角，我們常說最厲害的道士就是
林正英，午馬的燕赤霞應該也算，但畢竟時代不同，是說，本片
由盧海鵬飾演的燕叔是不是隱射燕赤霞呢？總之，只要有「九叔
」（殭屍先生）、「豆豉英」（新暫時停止呼吸）、「林鳳嬌」
（靈幻家族）坐鎮，我們絕對不用煩惱惡鬼橫行。但是其他道士
就不一定了，本片中的陳友所飾演的阿友則是兩光道士，總是要
靠林正英解救（殭屍先生）；或是鍾發飾演的九叔，在【魁星踢
斗】中（鐘發白），出手相救卻被吸血殭屍王卸掉一隻手臂。兩
人在本片中聯手才好不容易收服雙胞胎女鬼，透露出與林正英功
力的落差總不免讓人會心一笑。而「泥鰍王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認
得他！」（魁星踢斗）的泥鰍王樓南光，亦有參與演出，不過這
次不演倒楣鬼就是了。而惠英紅飾演的楊鳳，更是殭屍片中女鬼
最常使用的名字。


【靈幻家族】中，石少堅因為惡而死亡，「林鳳嬌」的大師兄石
堅因思子心切，而起壇作法煉屍，只盼兒子可以重生。類似的橋
段亦用在本片梅姨與冬叔身上，對愛的執念可以使和藹可親的婆
婆，化身為魔。本片沒有太多恐怖的橋段，但梅姨為使冬叔回魂
，不惜使出絕招，送上小白的童子血餵養，小白的哭號（雖然我
腦中把這幕跟文才的「完了玩了要變僵屍了」的臉重疊了...）

、拉門後廁所的騷動，絕對是本片最黑暗的一幕。以及事後阿友
在零亂的血肉中發現一撮白髮，更讓人心碎。



相較於過去多數的殭屍片，總是殭屍王因為被吵醒起床氣（誤）
而大開殺戒，正義的一方消滅鬼物或心術不正之人後，打完收工
的皆大歡喜。本片的故事則是深入到這些鬼物背後的故事，因為
人心的執念而陰魂不散，不論是梅姨對冬叔的愛，小豪對妻兒的
思念，阿鳳丈夫對雙胞胎姐妹的慾，雙胞胎被凌辱的怨，或是九
叔對死亡的恐懼。屍與魂在人世間的遊蕩，常被說是他們對人世
間還有留戀，但或許更像是我們這些活人無法放手，就好像在葬
禮上瞻仰遺容時，被囑咐別讓眼淚滴落在遺體上，因為這將阻礙
他們踏上歸途。


「現在別說道士了，連殭屍都沒有，只好改行炒糯米飯啦。」相
較於阿友的無奈豁達，九叔早該因肺病而結束的生命，因為對死
亡的恐懼甚大，於是向亡魂借法苟延殘喘。續命煙、煉屍或是養
小鬼等等，都是在預支未來或是他人的生命，有借就有還，大概
就像高利貸，最終總會被這股力量反噬。（也是有「解藥可以先
吃」的那種破壞行情的奧步啦XD）兩種不同類型的退隱道士，似
乎也反映了小豪現實中的心境拉鋸，回歸尋常但又不甘平淡，但
卻也只能反覆從舊物，或是語音留言中回味過去的美好，畢竟他
也沒有未來。


在小豪的人生走馬燈中，被阿友解救的他，在這猛鬼大樓中，找
到活下去的意義與使命。「明月吐光，陰風吹柳巷，是女鬼覓愛
郎誰人願愛，淒厲鬼新娘，陪伴女鬼，深宵偷拜月光。」鬼新娘
一曲除了貫穿全劇，亦是這30年來，縈繞在每個影迷心中的旋律
。這是【殭屍先生】中，受了恩惠的女鬼小鳳傳達對秋生的愛慕
之情，螢幕上的他曾經英俊挺拔，讓人鬼都傾心，對照現實中的
妻離子散，讓人唏噓。孤兒寡母的阿鳳與小白則宛如是他妻兒的
幻影，他住進她們的2442號房不是巧合，因為他是來解救她們的
使者，他要在這對陌生母子身上彌補他虧欠妻兒的一切。小豪記
憶中與兒子玩著畫錶的遊戲，透露了在他片約銳減之後的家庭氣
氛。過去港片興盛時期，每個當紅演員一年總是可以同時嘎五、
六部戲，缺席的家庭生活，等到熱潮一過，閒賦在家的前影星，
也只能仰賴妻子外出工作養家，但是之間的親情早已停滯，感情
亦已消磨殆盡。戲外錢小豪本人的演藝生涯亦不順遂，雖然第二
任的妻兒尚在身邊，但失去早年光芒萬丈舞台的他，進入幕後，
化作平實卻也不幸負面新聞纏身。劇中的錢小豪因一無所有而死
，但結合片末向林正英與許冠英致敬的文字看來，卻更像錢小豪
身為的「秋生」，隨著老搭檔的隕落，以及時代變遷後的畫下收
尾的句號。



相隔近20年後的今天，推出的這部殭屍片，除了套用影迷熟悉的
傳統元素外，但也因為時代不同，在一些設定上做了與時俱進的
更動。例如那對雙胞胎鬼魅，更像日系設計，而非港式。自從【
七夜怪談】後，日系恐怖片中的女鬼都用上了白衣長髮的公式，
以及做鬼不飄，非要用爬的，而且好像都有關節炎，發出「咖咖
」等違反「人體運動學」的肢體動作好嚇人。其實過去港式恐怖
片的厲鬼形象更鮮明與多元，不管是【一世好命】的爛賭女鬼、
【鬼抓人】裡的娃娃頭女老師，或是【屍家重地】的風流女鬼等
等，以及在收服鬼怪之後，格放的爛臉特殊化妝，都讓人回味再
三。所幸本片在冬叔還魂的鋪陳設計上，使用了更多傳統港式元
素，不管是極陰之地、棺材與地氣、清裝、銅錢、餵血，阿友被
九叔摀住嘴偋住呼吸的冷汗直冒，或是冬叔最初在走廊跳動的壓
迫感，種種兒時回憶都湧上了心頭。可惜之後的合體，又變成以
爬行為主的妖物，甚至也不會張著嘴想要咬人，讓人覺得可惜。
不過最終的收妖方式，似乎永遠都必須要等到太陽出來才能補上
最後一擊，不管是以前的紙筆墨刀劍，或是這次的五行羅盤，就
好像小豪所說的拖時間，畢竟法術就是借力使力之術吧。


相較於過去設備齊全的大鬥法，這次糯米的戲份在碗裡（師傅趁
熱吃啊），雞血完全沒出現（禽流感買不到雞？），紫符紙戲份
多過黃符紙（林正英：老子我黃符紙用這麼多年還不是第一道士
。），咬破手指在手掌上畫咒的效力比起過去低了許多，桃木劍
也早早斷敗，所幸墨斗依舊有效；開場的三炷香沒有燒成兩短一
長（家中出此香必定有人喪）有點可惜；道士都有相熟的米舖供
應糯米，也難怪去隔壁鎮陌生的米舖會遇到等外米，啊，不是，
是糯米參黏米這等黑心糧商。最後小豪大戰冬叔，展現「秋生」
的打仔作用，死命狂踹，但還是看得我為大生地老人家喊痛了。
阿友在走廊上畫的大符，在第一個水關就沖失殆盡，真是有點白
費力氣，甚至最終也是倚靠羅盤自發完成五行結界，這個時代的
光明法術似乎遠不及黑暗法術來的有力量。「我不相信這種東西
。」小豪如是說，我們總是要費盡千辛萬苦才能感受到光明與正
面，但我們卻十分容易就墮入負面與黑暗。宛如【毒鑰】的結局
，我不相信是以相信為前提，我不害怕更是恐懼的延伸。


【殭屍】是所有看著香港電影長大的孩子們必看的電影。那時還
學著電影玩暫時停止呼吸的小鬼頭們，都已經是三十歲的成人了
；而那些在螢幕上力戰殭屍、惡鬼的道士與徒弟們亦垂垂老矣。
二十一世紀離清朝末年又更遠了，穿著清裝到處亂跳的僵屍險的
幼稚，因為這是一個妖魔鬼怪的誕生都需要科學解釋的時候，反
派使壞都有苦衷或隱喻的年代。黑白分明顯得童話、老套，憑空
出現的妖物更是荒唐。但正因為單純所以歷久彌新，畢竟現實已
經是灰色，我們一向也只能從創作中去體驗善惡對決的純粹。

最後各個人物的現實面揭曉，泥鰍王才是大排檔的老闆，阿友只
是個被挨罵的小員工；冬叔早已過世，梅姨依舊是那個可親的老
太太；阿鳳與小白只是電梯的過客；燕叔則一點也不熱心，是個
懶惰的大樓警衛；九叔則是法醫，一樣也可以在死屍身上獲得一
些東西。小豪的兒子最後來認屍，已經是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
對映了現實中殭屍片沒落的光陰，所有的榮景與美好都停留在20
年前，那個逝去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