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adoxical paradox

一兩年前當【駭客任務】傳出將製作續集的消息時，真是滿頭問號。畢竟原本的三部曲的故事已經相當完整，當然，當時母體收走了尼歐的遺體，確實留下了一些懸念。然而，也是因為這樣的懸念、未將可能性說死，留下想像空間，才讓早年的科幻電影更饒富韻味。狗尾續貂的續集或是重啟，在這幾年已經看了太多，幾乎都要讓原本的經典故事蒙塵的程度了，那麼，這部【駭客任務四：復活】是怎樣的一部續集呢？

本片簡直是身兼編導的拉娜華卓斯基的對於近些年的風氣與片商的決定，大吐苦水兼吐槽的pH值超低的作品。

《作為一隻羊群中安靜乖巧的羊》

本集丟出的最核心的設定便是，尼歐再次被接回了母體，再次變成湯瑪斯安德森，只是這次他不再是一個沒沒無聞社畜兼宅男型的程式設計師，而是享譽盛名、並製作了一款名為【駭客任務】的遊戲的遊戲設計師。這個版本的安德森先生，擁有富裕的物質生活，以及崇高的地位，雖有了名與利，安德森先生獨獨缺了權。他無權決定應該將資源投入那個專案之中；公司決定推出【駭客任務】遊戲的續作，他也無權否決；甚至是對於周遭事物的虛實判定，也取決於他的心理醫師。這一切都是母體為了控制尼歐所作的一連串的設定微調。俗話常說，最高明的謊言當中必定包含了真實的資訊，而要如何讓群眾不心生反抗意識，便是讓他們吃不飽但也餓不死即可。

母體深知它無法控制尼歐想起過往一切的可能性，不管是夢境還是一個一閃而逝的念頭，但是母體可以扭曲訊息，它告訴安德森先生，這一些奇怪的念頭，都只不過是你太投入太入戲於你的創作的緣故，你無法區分現實與虛幻，因此你需要「幫助」。於是，安德森先生聽從了權威與專業的意見，反覆吃下抑制他清醒的藍色膠囊。同時間，富足的物質生活也隱隱灌輸著安德森先生「你根本人生勝利組，你還有什麼好不滿與尋短的呢？你是不是太不知足了？」每天固定到咖啡館報到，只為了遠遠望著心儀的女子蒂芬妮，擁有兩個孩子的她，看起來是如此自信又光鮮，精神狀態始終不穩定的安德森先生始終不敢上前攀談，當然，攀談後獲得的訊息更糟糕，因為人家已經名花有主。礙於自身的困擾以及禮教的約束，安德森先生與蒂芬妮小姐的交集僅止於同一個店家的顧客而已，某種層面也暗示了尼歐與崔妮蒂此時都穩定地接受母體的「餵食」，沒有勾起過多的猜疑。

 

只是，安德森先生心底的那股怪怪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眼睛看到的可能是幻覺，耳朵聽到的可能是幻聽，那麼手觸摸到的真實性有可能更高嗎？每一次心理諮商，安德森先生總不斷地以手摩擦牛仔褲，希望透過布料粗糙的觸感刺激警醒自己，然而這招卻毫無效果，直到安德森先生握起了蒂芬妮小姐的手，他們倆似乎才幽微地感應到一股不可名狀的真實。

 

《在芸芸眾生中的個人權力與責任》

在原始三部曲中，引用了取多程式設計的術語以及聖經典故，尼歐的救世主身分，在當時是具有一些神性的。在第二集【駭客任務：重裝上陣】中，尼歐一行人出完任務返回錫安，在外人面前都維持十分嚴肅低調的形象，直到進入獨處的電梯中，尼歐與崔妮蒂才放開大肆擁吻。雖說依照祭司的預言，誰是救世主，取決於崔妮蒂愛上誰，但身為救世主的尼歐仍然是屬於眾人的。即使尼歐在第二集【駭客任務：重裝上陣】中，一反前幾任救世主的決定，在大愛與小愛之間，尼歐選擇了去解救崔妮蒂的私情，但是在第三集【駭客任務：最後戰役】中，尼歐與崔妮蒂還是義無反顧地深入機器城市，試圖在為母體收拾掉史密斯後，可以換得機器與人類互不侵犯的和平。當時，崔妮蒂為了尼歐犧牲了，而尼歐也為了人類犧牲了，他們完成了他們各自的任務，成了傳誦多年的神話。

只是，這樣的彌賽亞情結是否對人類社會有益呢？不可否認的則是，當一個群體將所有希望與責任託付在一個特定的救世者身上時，個體便會漸漸規避自身的責任，從眾的盲目怠惰了自立自強的能力，當群眾交出過多的權力時，彌賽亞的另一面便是獨裁者。

最後，當尼歐與崔妮蒂在頂樓遭到包圍時，死而復生又被刻意分開六十年的兩人，拉起彼此的手縱身一躍，寧願再死一次，也不願再回到母體中過著相見不相識的日子。在前三部曲中，在母體中飛行似乎是救世主的獨門絕招，而如今崔妮蒂也會飛了，還可以彈指間復原分析師被踢歪的下巴，這是否代表著崔妮蒂是這一代母體中的救世主呢？只是，在前三部曲中，身為救世主的尼歐與史密斯同歸於盡後功成身退，人類的未來交由人類自行決定發展。然而，本片最後兩個擁有侵入母體能力的救世主等級的人物，說出要改造母體世界的宣言，似乎又讓人不安了起來。

重新甦醒的尼歐對於新母體的做法感到意外，畢竟當年他已經與舊母體達成協議，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尼歐明白並非所有人類都想要脫離母體，尊重每個人的意願與「選擇」。新母體的代表分析師是一個更為年輕且鮮活且積極的形象，比起原本的老者注重邏輯、事實與因果，分析師進化了，他了解掌握了人性，進而讓他操縱群眾的手法更加速效且不露痕跡，如同安裝ＡＰＰ時，你按下的每一次隱私權同意允許，而你或許從來未有意識到自己究竟同意了什麼。

而新母體控制「安德森先生」的方式之一，就是剝奪了小人物作決定的權力，然而當「尼歐」與「崔妮蒂」同時擁有完全的力量與絕對的權力時，這會是好事嗎？這個改造世界的宣言，不確定是多了塊魚？還是另一個幽微的諷刺，諷刺著在這個資訊爆炸的時代，我們所接收的訊息有極大的空間被操控，在【1984】中，二加二不等於四，在【駭客任務：復活】最後隱藏的訊息是否預言著，未來天空的顏色也將被曲解成了彩虹色呢？看著這些年風起雲湧的各種激進倡議下的劫騎話語權、曲解科學、改變定義，「天空不是藍色而是彩虹色」的「真理」似乎並非不可能成真。
 

《遭到壟斷的自我意志》

本片玩弄最多的是「似曾相似」的概念，似曾相似的對話、似曾相似的情境，似曾相似的劇情(？)。除了在三部曲中作為程式或是設定出錯時，必須重新開始的象徵之外，也用在了「人類是否真的具有自由意志？宿命與自由意志是對立的概念嗎？」的大哉問。

就如同【駭客任務】系列中說到的概念「選擇是虛幻的」，自由意志並非是指一個人擁有做任何無邊無際決定的自由，而應該是在你認知自己是什麼樣的人的情況下，做出符合你自身認知的決定的自由。其實我們在做決定之前，早就已經知道自己所做的選擇會是什麼了，因為每個人的成長學習與環境都早已形塑了我們，我們或許沒有辦法真的選擇讓自己成為什麼樣的人，但我們也無法說自己是迫於無奈做出某個決定，畢竟我們不可能做出「無跡可循」的選擇。

然而，各大網路社群的興起與壟斷，或許漸漸改變了自我意志的認知。如同紀錄片【智能社會進退兩難】中所揭露的，使用者為了使用服務而按下的每個允許與同意，都賦予網路巨擘決定你的眼界的權力。這時候的似曾相似，不再是過去生活經驗的累積與回溯，而是你剛剛隨意搜尋咖啡二字，社群平台就投放給你任何關於咖啡的廣告。

然而，在紀錄片【智能社會進退兩難】的最後也明白指出，雖然有這樣的風險，但人類文明也不可能一夜倒退回工業革命時代，我們所能做的便是意識到問題，並且拿回主導權，重新擁有工具，而不是被工具擁有。
 

《去你的消費魔改寄生經典的風氣》

本片劇情中，不管是遊戲公司老闆找來安德森強迫製作【駭客任務】遊戲的續作，以及心理醫生設下安德森對事物判斷的框架，或是專案會議上眾人的言不及義又鬼打牆的廢話連篇，在在都反映了編導對於華納硬是要推出【駭客任務】續集的不爽。整個劇本花最多新力編寫的，大概就是這一大段打破第四面牆的抱怨兼吐槽，其餘的像是母體內戰與管理者的更迭；人類城市改朝換代，錫安城殞落與艾歐城興起；或是新一代人類與新一代機器合作；肅清後的流亡者的目的以及史密斯亦敵亦友的立場的等等過程，都是點到為止，或者說草草帶過，看起來就像是編導留給華納一個發展續集空間的交代罷了。所以本片的重點除了聽編導幹譙碎碎念之外，就沒有什麼可看之處了嗎？倒也不會。既然都要寫，那就來給尼歐與崔妮蒂寫下一個快樂結局吧。
 

以製作面來說，本集的武打戲某種程度來說，相較當年濃厚的特效感，是有更加拳拳到肉一些，當然，兩位男女主角年紀也大了，近身肉搏的安排也是少了許多，獨特的美學風格也未能再現。除了尼歐與擬態莫菲斯，以及尼歐與換臉史密斯的兩場對打算是有點用心與誠意之外，而其他多數的動作戲，例如群架或是飛車追逐也沒有當年那般精準洗練，整體凌亂，也沒有太多必要性，畢竟誰在乎其他新來的雜魚啊（無誤）。

本片對於【駭客任務】的影迷來說，仍然是具有不錯的娛樂性的。尤其是編導在前半段大肆諷刺後進只會複誦著經典作品有多偉大，卻無能創造屬於自己的經典，只能發表著他們對於經典的膚淺理解，並寄生在大師之作上，混入各種水土不服的政治正確素材，改造成他們以為更好的樣子。對於拉娜華卓斯基而言，與其這樣，還不如我自己來改編，就算這是個作者已死的時代，也寧願是作者自己自殺這樣吧ＸＤ。

本片中剪入大量的前三部曲片段的做法其實很巧妙，但也很偷懶，無時無刻都能感覺到編導無奈中的惡搞創意噴發，連華納旗下另一個受害者查克史奈德的【蝙蝠俠對超人：正義曙光】中，蝙蝠俠舉起洗手台重擊超人的腦袋的橋段，也被抄來用，不要以為大家看不出來啊～。雖說無時無刻不幹你華納，但華納還有肚量讓這個劇本可以過關，也是給華納一個credit啦。